一提起鰻魚,最直接的聯想便是日本的鰻魚飯。倘若意志力不夠堅定的人,看到這里,或許已經暗戳戳地在流口水了吧?甚至在想今兒晚餐是不是可以去哪里搓一頓鰻魚飯呢?
自然,這是吃貨的本能反應,但對瑞典作家帕特里克·斯文松來說,有關鰻魚的聯想可遠不止于此。
在他的處女作《鰻魚的旅行》一書里,講述了鰻魚在科學史中留下的謎團,并以此展開文學、藝術和宗教中的鰻魚考察之旅;更有甚者,在回憶與父親珍貴的捕鰻時光中,探討生命、死亡以及其間的一切。
一、鰻魚笨拙又浪漫的一生
大西洋西北部一片叫馬尾藻海的海域,我們說不清楚它起止于何處,只知道它位于古巴和巴哈馬群島略往東北一點、北美海岸以東,且一直處于不斷的變動之中。海面上覆蓋著黏糊糊的褐藻,為大量生物帶來了生機。
正是在馬尾藻海域里,歐洲鰻魚(拉丁語學名 Anguillaanguilla)出生了。
春天,那些性成熟的鰻魚在馬尾藻海域嬉戲,產卵。這是一種類似蠕蟲的小生物,小小的腦袋、視力很差,這就是鰻魚的柳葉狀幼體,有著一個像柳樹葉子的扁平身體,基本上是透明的,僅有幾毫米長。
之后,這些透明的柳葉狀幼體就跟隨著墨西哥灣暖流,在大西洋里穿越幾千公里,朝著歐洲海岸的方向行進。這是一場耗時可能長達3年的旅行,在此期間幼蟲一毫米一毫米地緩慢生長,就像個慢慢鼓起來的氣泡。當它們終于抵達歐洲海岸時,完成了第一次蛻變,長成了玻璃鰻,也是幾乎全身透明,身長六七厘米,細細的,扭來扭去。
玻璃鰻抵達歐洲海岸后,大部分都會往河流上游去,快速適應淡水生活,并再次蛻變成黃鰻,小眼睛,頜骨寬而有力,腹部和背部長有細軟的鰭;身體則是長成蛇形,出現深淺不一的棕黃色和灰色,鱗片極為細小柔軟,不仔細都感覺不到。
作者在這里評價說,玻璃鰻身上最柔軟和脆弱的地方,在黃鰻身上都變得強壯而堅韌。
黃鰻順流而上,進入江河溪流,肆意悠游,不知疲倦。直到某天某時某刻,游到某地,突然間覺得,這就是自己的家了。于是就會待在那里,年復一年,通常只在一個半徑幾百米的范圍內活動。倘若一不小心被外力沖到其他地方,只要情況允許,它們就會立刻返回自己所選擇的住處。
對于這個住處,黃鰻們沒有太多的要求——一條小溪或一個內湖,有著渾濁的底,有一些可以藏身的石頭或洞穴,有充足的的食物足以。
接下來便是一段漫長的等待時間,等待繁殖的時刻。
作者在書里寫道,“一條幸運地避開了疾病和災難的鰻魚,可以在同一個地方一直活到50歲。有一些被關養的瑞典鰻,可以活到80多歲。據傳,有的鰻魚壽命超過100歲。如果鰻魚不去考慮擺在它們面前的生存目的,即繁殖后代,它們似乎可以想活多久就活多久。仿佛它們能夠永遠這樣等下去。”
不過,野生鰻魚通常會自行決定何時繁殖,只是這個決定從何而來,我們恐怕是無從知曉的了。只知道大概是在 15 歲到 30 歲之間的某個時刻,黃鰻決定結束那長時間的等待生活,開始朝大海游去,同時完成最后一次的蛻變。表皮上黯淡模糊的黃褐色消失不見,背部變成黑色,兩側銀色,并帶有清晰的線條,仿佛給自己的整個生命都標上了記號。
黃鰻蛻變成了銀鰻,開始游回大西洋,游往馬尾藻海。為了游得更快,它們的鰭會變得更長且更有力;為了在暗不見底的深海看得更清楚,眼睛會變得更大且變成藍色。它們的消化系統完全停止了運轉,胃被溶解掉,所需要的能量都從脂肪儲備中獲得。體內滿是魚卵或魚精。
這注定是一場苦行僧式的漫長旅行,任何外在的干擾都無法讓鰻魚偏離既定的目標,因為引導這場旅行的是一個無法解釋的目的,事關存在的意義。
而一旦游回馬尾藻海后,鰻魚就再次找到了自己的家。那些魚卵在搖曳的厚厚的海藻下面受精。
鰻魚的目的達成了,它們的故事也結束了,可以放心地死去了。
二、鰻魚留給科學家們的謎團
兩千多年來,鰻魚一直是一個謎。
按照亞里士多德于公元前4世紀提出的說法,大部分的魚自然是要產卵和交尾的。可是鰻魚,是一個例外。
亞里士多德堅信它們沒有性別,認為所有的鰻魚都是從淤泥里“無中生有”地出現。它們不遵循通常的繁殖規則,不是由其他鰻魚制造出來的,不通過交尾和卵子受精而產生。它們的生命來自別的地方。
以現代科學的眼光來看,亞里士多德當時的結論無疑是荒誕可笑的,但我們很清楚,這怪不得亞里士多德。畢竟在當時的條件下,他已經是在認真且系統研究過鰻魚后,才會得出這個結論的。
不過,他并不是唯一一個被困在鰻魚謎團里的人。
時間來到1876年,當西格蒙德·弗洛伊德接過亞里士多德這個2000多年前留下的挑戰時,他才 20 歲。
年輕的弗洛伊德在的里雅斯特的實驗室里,日復一日地解剖鰻魚,在顯微鏡里尋找和觀察,記錄結果,試圖尋找鰻魚的睪丸…… 他研究了400多條鰻魚,沒有任何一條能被證實是雄性的。
一年后當他的報告完成時,他不得不承認,在鰻魚的性別和繁殖方式的問題上,仍然沒有什么能夠得到證實。
鰻魚欺騙了他,這或許導致了弗洛伊德后來離開純自然科學領域,轉而投入更為復雜和無法量化的心理分析領域吧。
讀到這里,不知道我們是不是該慶幸鰻魚之謎讓這個世界少了一位鰻魚專家,而多了一位貢獻更大的精神分析學家呢?
事實上,讓弗洛伊德想不到的是,鰻魚的性器官只有在需要用的時候,才會顯現出來。它們形態上的變化不只是為了適應新情況而做的表面調整,而是更具有存在性的意義。時機一到,鰻魚就會變成它們需要變成的樣子。
誠然,自然科學界有很多謎,但像鰻魚之謎這般曠日持久、難以破解的并不多。
這是因為它們不僅觀察起來異常麻煩——拜鰻魚那奇特的生命歷程、怕光的特性,以及數次變身和煩瑣的繁殖方式所賜,而且還非常隱秘,它們的行為方式既像是有意識的,也像是命中注定的。即便我們成功地觀察到了它們,即便我們湊得很近,它們似乎仍然溜出了我們的認知范圍。為何會如此,這仍然是個謎。所以,在動物學界,這通常被稱為“鰻魚問題”。
但即便如此,在圍繞鰻魚的生命和存在這個問題上,依然有很多科學家們在不斷地研究,執著地探尋著。
比如丹麥海洋生物學家約翰內斯·施密特,為了尋找鰻魚的繁殖地,更是在大西洋上飄蕩了近 20 年……最終可以基本確認,鰻魚的繁殖地是在西大西洋中的一個特殊區域,位于加勒比海的東北邊和北邊,亦即馬尾藻海。
關于銀鰻去馬尾藻海的漫長旅行,蕾切爾·卡森在她的自然讀物《海風下》中是這么寫的:“退潮的時候,鰻魚們離開了沼澤地,向大海游去。這天夜里,它們成群地經過燈塔,完成了長途旅行的第一階段。當它們穿過海浪游進海里,便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,也幾乎逃出了人們的知識范圍。”
三、鰻魚引發的親情回憶和哲思
約翰內斯·施密特為何如此執著于尋找鰻魚的繁殖地?
想來是,努力想要尋找某樣事物起源的人,也是在尋找自己的起源吧。
正如本書作者所言,有那樣一類人:當他們決定要尋找某件勾起他們好奇心的事情的答案時,會不斷前進,永不放棄,直至最終找到。無論這會花費多長時間,無論他們有多么孤單,無論這一路上會有多么絕望。就好像是古希臘神話里的伊阿宋,乘坐著“阿耳戈”號去尋覓金羊毛一樣。
事實上,對作者帕特里克而言,固然神秘的鰻魚令他著迷,但與鰻魚同樣難解的還有他與父親之間那種復雜且微妙的關系。
他又何嘗不是借著書寫,在重溫與父親一起捕釣鰻魚的美好童年時光呢?那些年父親教他如何用無鉤法釣鰻魚、殺生、設置鰻魚陷阱、烤鰻魚…… 等等,那一個個獨屬于他與父親的“鰻魚之夜”,又何嘗不是他追憶父親的情感方式呢?
可以說,鰻魚正是作者與父親之間獨特的情感紐帶,是他倆之間雖未宣之于口,卻滲透在彼此那些共處時光里的最深沉的愛,那是獨屬于他倆的珍貴記憶。
這一刻,就連身為讀者的我們,也仿佛在感同身受著這份難得的父子親情,有那么一個瞬間,也會忍不住回憶起自己的童年,思索著今后的人生路。
鰻魚的起源和漫長的遷徙之旅固然奇特,讓人印象深刻,但隱隱中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:
我們出生,有自己的起源和傳承;可是,我們想用盡全力擺脫這種預先設定好的命運,于是我們經歷青春期的蛻變,而后離家,選擇獨立的生活;也許我們成功了,但很快會發現,在某個階段,我們又會走向那個預設好的旅途,為了履行進化論里的生存意義——繁衍后代;于是,我們轉換角色和身份,繼續努力著,直到老去……
如此往復,終點亦是起點,生生不息。
寫在最后
閱讀《鰻魚的旅行》真可謂是百感交集。讓人稱奇的是鰻魚那古怪又浪漫的生命之旅程,讓人忍俊不禁的是鰻魚的謎團竟難住了上千年的科學家們,讓人感動的是作者追憶父親的情思,但最讓人觸動的還是由此而發的對生死的沉思,對生存意義的探索……
毫無疑問,這是一本集自然書寫、科普哲思、父子回憶錄于一身的獨特作品。難怪一經出版即暢銷全瑞典,被翻譯成三十種語言,并一舉拿下瑞典極負盛名的大獎——奧古斯特文學獎。
推薦閱讀。至少讀完這本書后,今后再談及鰻魚時,除了那入口即化、唇齒生香的回味之余,我們或許還能聊點不一樣的。你說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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